9月19日,第二届上海国际光影节开幕。近年来,光影秀成为拉动消费的重要抓手,但促进方式主要通过“夜游”“夜食”从其他方式转化,并非“夜秀”本身。
城市花大价钱投入的“夜秀”,最后只能通过节事之外的消费门类从展/节事向大众消费转化?光影节本身的数字艺术、装置展品,是否有直接消费转化的可能?
消费转化链重宣传轻后端
虽然上海国际光影节只是第二届,但上海举办光影秀活动却已有10年历史。“光影上海”自2015年起便联合法国里昂灯光节进行了“首秀”。
今年的上海光影节主场设在徐汇滨江,9月20日(周六)19:00前后,澎湃研究所研究员目测西岸梦中心人流量比日常周末大了约20%,有居住在附近的消费者表示“感觉比昨晚的人还多”。有20多岁的游客明确表示待会想在江边吃正餐,哪怕出门时已经吃了面包,现在还是想多停留一两个小时。
9月20日,等着看20:00船坞水幕光影多媒体演出的观众挤满了旁边的2楼露台。本文照片均由赵忞拍摄
但城市光影节无法像封闭的小镇景区(如拈花湾、篁岭)那样,直接收取门票,或者转化为如住宿、夜宵等方便直接统计的消费门类。城市消费数据统计口径以吸引游客人次(住宿登记、海关口岸等口径)和模糊的“带动相关消费”(主要是银联用户本地刷卡金额和次数口径)计算。
由于难以精确统计并给出有针对性的政策支持,在研发-会展/节事-场景-消费转化这条消费链上,光影秀在前端的研发-会展/节事部分发展得远比后端的场景-消费转化部分成熟。
中国的光影节由两个初始目的汇流,并向文旅消费领域转化。一个目的是产业向的灯光照明展,很多城市,包括上海的光影节中依然有“照明产业展”和产业论坛板块。另一个目的是政府向的城市形象宣传和城市IP打造,如政府主导模式的里昂灯光节,以及悉尼、利物浦等城市的灯光节。
梳理里昂灯光节的发展历程,可以发现里昂灯光节从文旅向产业端上溯,政府起了主导作用。里昂灯光节原本是里昂12月初的一个宗教节日,为了增加城市的吸引力,减少城市工业化印象,政府将宗教节日文旅化,将其打造成为城市品牌。1980年,里昂颁布了《城市灯光规划》,1989年通过艺术家招标,将灯光节转型为国际艺术活动,2002年成立国际照明城市社区(LUCI)推动灯光技术应用。
而中国的灯光节则相反,从产业科研端开始,特别是节能、投影、激光、全息、无人机阵列算法等科技方面,然后再面向消费者寻找消费场景。其中的科研转化为会展、节事部分较为成熟,目前还叠加了视频游戏设计、传媒领域的科技,但场景向大众消费转化阶段较为薄弱。
“夜秀”后的数字艺术和装置展品都去哪了?
由于光影节在To B和To G端更成熟,很多照明厂商和设计师都强化节事的宣传功能。自己的作品和产品展出后,厂商可以根据反馈批量生产,设计师则往往取回光影装置自行处理。“参加下一个展览、自己展示、卖掉或扔掉都有。”北京服装学院美术学院公共艺术专业硕士生导师王冲说,“但现在经济低迷,一般没人买。”
从体积和儿童喜爱程度而言,比较容易面向商业体出售的装置。此时需要设计师原本就有甲方资源。
光影节上的数字艺术和光影装置,节后最好的命运是政府保留,在公园绿地成为“城市家具”。例如第一届光影节中的“星光能量站”“轨迹之舞”“光影律动交响曲”等就被保留在杨浦滨江、普陀半马苏河公园等处。
数字艺术和装置展品为何难以市场化
除了政府采购模式之外,数字艺术和装置展品是否能真正市场化?即从商场、酒吧、俱乐部、美术馆、博物馆等强场景空间,将消费链后端从会展、节事到场景,再到大众消费的转化。
为此,澎湃研究所研究员采访了百联集团和大悦城的商业运营方、艺术产业从业者,以及法国首位灯光规划博士,上海昂特灯光设计、(法国昂特)中国区主持设计师,上海市照明学会照明设计专委会委员刘彦。他们都认为,无论从商业运营还是艺术市场方面,数字艺术和装置产品都很难市场化。
首先,光影装置供需不匹配导致市场过窄。PSA的工作人员提出光影节的主题和商业体的需求不一样,光影节的作品更像是“政府定制”。而且从版权角度考虑,政府和创作者各持一半,较难走艺术市场。
艺术评论家、策展人顾灵提到因为参加光影节而被收藏的路径不太可能,一般是定制时就有甲方买单,而后才参展。例如UFO媒体实验室的某些作品本来就是为文和友或Club定制的,深圳光影艺术季展示后就被商业体“收了”。她还提到,因为偏向一次性展示,店家也可能采用租赁模式。
刘彦指出,灯光和装置的设计创意需要从空间的特质及其使用功能出发,定向思考。这必然与场所空间的形态息息相关,而且一旦完成就与其所处空间一起构成了一种“永久的常态”。“光需要与实体空间构成对话,来引导人的行为、激发情感”。所以商家往往希望从前期便深度参与,定制性非常强。
百联集团的lady淮海艺术家项目与3位艺术家合作,其中一位是光影艺术家。目前因有其他展览而收起。图片来源:百联集团
其次,光影装置寿命短,维护成本高,这是硬伤。刘彦提到,LED光源的理论寿命是5万小时,之后会维持在80%的亮度,而其电器的使用寿命更短。有时一些灯具产品甚至3-5年就需要更换。不能储备大量备件、更换难、维护成本高,导致商家、城市公共设施运营方更愿意采用技术已然成熟稳定的材质装置(特别是金属雕塑)。
蝴蝶秋千的互动性很强,是西岸最有人气的装置之一,但它的器械零件和灯条都相对脆弱,作为“城市家具”寿命偏短,维护成本也偏高。
艺术收藏界对光影装置整体不太看好。刘彦提到,“蓬皮杜艺术中心也收藏了一些灯光和数字装置艺术,但维护成本也很高。” PSA的工作者提到电子元件迭代速度快,导致早年间的技术“断代”,想要维护都很难。“光影装置光是开关一次就会造成损耗,每次展出对艺术品都是伤害。现在白南准的作品里,一些电视机的晶体管需要换了,可市面上哪还有晶体管卖呢。”
韩国艺术家白南准被称为“视频艺术之父”。图片来源:publicdelivery.org
不过,数字艺术与装置不同,它只需要一块屏幕便可展示,确实可以在展出后修改优化自己的作品,而后在商场、企业、俱乐部等地通过LED屏幕展示,投屏的话可能出现在酒吧等封闭的“盒子”空间。但它也有供需不匹配的问题。商业运营方需求往往更偏“动画广告”,与现在流行的生成算法动态图案有很大不同。
多抓鱼虹桥店通过logo变体和图形交互闪烁,强化品牌“潮”的定位。
另外,数字艺术往往与NFT(非同质化代币,Non-Fungible Token)挂钩,剥离金融回归艺术本质后,市场反应普遍很差。PSA工作人员认为一方面是因为材料成本几乎为0,仅靠创意很难具备收藏意义,另一方面是“收藏者还是希望收有实体的艺术品”。顾灵提到“除非像Refik Analdo这种大牌,西方也有市场追捧,那可能有钱人会买,但这种收藏一般也是小件的。”
生成式算法的光影艺术多采用高精度LED屏展示,放置在企业、潮牌店、公共设施走道等地,但如果场域内灯光过多(如西岸商业街区内部),很难给人强烈印象。
用“生产-消费-回收”全生态规划促进消费转化
综上所述,由于数字艺术和光影装置本身寿命短、维护成本高,在商业和艺术市场的使用场景很受限,光影节上展示的作品很难直接与市场产生关系。光影秀相当于政府采购并消费展品,数字艺术和光影装置仅是整个活动中一个不可复制的艺术品,而不是研发-会展-场景-转化中的主要部分。
刘彦从2007年在巴黎做博士研究时便开始关注里昂以及欧洲的灯光节。她从全产业链和消费转化角度提出了三个建议:首先,“投入重金组织节事,需要思考全链的可持续性。就像奥运会一样,节事的后期不光是消费,更重要的是回收和再利用规划。”
上海市绿化市容局景观管理处处长齐玉梅提到,今年光影节还没开幕时,就已经有国内外的城市相中了一些光影艺术装置,目前已经在洽谈细节,光影节结束后将外出巡展,最终回到上海“扎根”。2024年上海光影节第一次成为城市层级项目时,上海希望与里昂灯光节相比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”,受制于经济情况和建设周期,未达到预期效果。相比第一届,第二届光影节有了经验和前瞻性,对后期的设想也较完善。
其次,产业链要加强整合能力,构建完善的产业生态,注重销售租赁、拆解回收等一系列服务的公司或团队。目前中国整体都缺乏灯光装置的制作公司(除舞台型舞美公司),只能依赖设计师整合,无法批量化制造,“每次都要从0开始”。如果光影节事可以更好地嵌入照明产业生态中,专业的项目管理便可以帮助设计师有效对接消费转化渠道,政府也可以算好消费转化和产业发展的“经济账”。
第三,装置设计伊始就需要有商业转化思维。“装置介于艺术品和产品之间,产品要求普适性和性价比。” 刘彦的团队正在一些项目中进行尝试,利用算法将灯光装置与人的行为关联,产生强交互;并与商业行为绑定,从而延展灯光装置的“使命”,增加其被进一步使用的可能性,以覆盖长生命周期里的运营和维护费用。
目前从商业需求端看光影节,商业空间与节事的融合还不够,商业运营方主要是被动承接会场功能。例如百联集团和静安大悦城承接得更多的是光绘打在建筑立面,并没有直接为商业体引流。
但一些街区型商业体利用内部的街区、中庭、下沉广场等,将部分装置和数字艺术与零售空间融合得较好。如徐汇滨江的筒仓和油罐的光绘、外滩金融中心(BFC)中庭和屋顶的充气地球和月亮装置、长宁荟聚下沉广场条形广告屏播放数字艺术等。
长宁荟聚《极光邀约》展演区效果图。长宁分会场于9月26日开幕,该区域以建筑穹顶、树形廊柱及环形墙面为载体,构建立体光影空间。图片来源:长宁发布微信公众号
从商业运营角度看,大众消费需要新鲜感,光影产品的短寿命,似乎可以考虑往“快消品”模式靠拢,通过生产的精细化管理和完善的后期回收业降低成本。
另外,澎湃研究所从徐汇滨江的筒仓周边环境发现了一个问题。商业集群中有大量的光影“信息”,每个店铺都有自己的光影设计,有些潮牌店铺已经启用偏向生成式艺术的动态广告大屏幕,这些都让打在筒仓上的光绘难以跳脱出周边的“信息冗余”,从音画质感上并没有“锦上添花”。
筒仓上的光绘被掩盖在商业店铺的灯光和街道景观后面。主街上很少有人驻足拍照。
未来可能更多的商业体或品牌店铺采用LED屏和个性化的光影设计,造成 “信息过载”,导致光影节围绕商业体展开以促进消费的边际效益递减。光影节促进消费不能只做增量,也需要从城市角度,规划更合理的灯光布局,让光影节带动文商体旅融合发展的优势最大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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